老蛮【重读经典之一】亚当斯密的《国富论》

丁丁

【重读经典之一】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创造了经济学这门学科。后世的古典经济学、自由经济主义，一直到现在的奥地利学派，全都直接传承于亚当斯密。毫无疑问，亚当斯密，就是经济学领域的神。

国富论发表于1776年，第一次工业革命刚刚开始，划时代的珍妮纺纱机在11年前的1765年才被发明出来，其发明者还在努力向全国推广之中，而全国的手工业者都对这种可以同时纺几十根根线的手摇纺纱机深恶痛绝。他们怀念一次纺一根纱的旧时代，对生产力的剧烈提升充满恐惧。当时的英国如日中天，殖民地遍布全球，东印度公司在整个亚洲作威作福。而美洲那边，刚在一年前爆发了独立革命战争，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国家，美国，即将在北美大地上出现。

这个时间，恰恰是人类历史的转折点。我们即将从农业时代走进工业时代，整个世界的治理模式都必须随之转变，落后的农耕文明治理模式，已经无法适应当时的社会现实。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就是迎接新时代的第一缕阳光。当然，对当时的斯密来说，他不可能预见如此遥远且宏大的未来。他所做的工作，只不过是将其所见的全世界的重大经济现象都罗列了出来，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啰啰嗦嗦，近60万字。在当时来说，只不过如此而已。而一切伟绩的开端，其实，都只不过是如此，而已。

关于国富论的内容，今人最熟悉的就是所谓“经济人”假设，也就是假设每个人都是自私自利的，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工作。这是现代经济学的基础假说，并因此衍生出无数学说，并因此开创了博弈论。然而在原著之中，亚当斯密并没有特别在意所谓“经济人”的说法，他甚至懒得给这个词一个精准的定义。他只不过是随便就抛出了这个词，把这个词当成常识和公理。他所关注的，由始至终，都是现实世界的实实在在的各种经济现象。

国富论的开篇，亚当斯密讲的是分工。分工是社会经济发展的最根本的动力。斯密用了很长的篇幅，讲述原始社会的人类一开始如何浑浑噩噩，逐步开始进行社会分工，有人制造弓箭有人负责采集有人专职狩猎，从而一步步创造文明。在后面的篇幅里，斯密严厉批判了英国当时的行业公会制度以及学徒工制度，认为这些玩意都是对旧制度体系的自我保护，严重妨碍了竞争，阻碍了社会分工的进一步发展。

这些文字看起来很爽，在当年来说确实振聋发聩。然而对于我们这些早已把社会分工玩得炉火纯青的现代人来说，也就是表面爽一下。我们还能怎么进一步分工呢？制造业都已经分化出专门的代工行业了，甚至品牌、设计、制造和渠道这四者可以是完全不同的四家企业。分到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已经分得太过了，下一步恨不得返璞归真，实行产业链条的重新整合。社会分工篇对现代社会的经济危局，并没有什么借鉴意义。

接下来，在社会实现分工之后，在逻辑上，当然要出现货币，以实现商品交换。斯密花了很多笔墨讲述贵金属货币的形成过程，还不无骄傲的讲述了英国当局如何发行不足值的金银币，收取货币税的过程。在后面的文字里，斯密一有空闲就会讲述全球范围内的金银矿的发现、开采、运输以及铸造成货币的故事，讲述这些贵金属货币的供应太多或太少，对商品价格走势以及借贷利率的影响，比如南美洲的银矿是如何改变了当时世界经济的格局。斯密确实是第一个开始讲述贵金属货币本身的价值的人，为当时的货币发行，提供了最宝贵的理论依据。

这部分内容读起来也很爽。然而问题是一样的：今时今日的人类社会早已摈弃贵金属货币足足五十年了，甚至到了近十年，连纸币都已经被放弃了。人类现在已经完全进入了信用货币时代——也就是以债为锚，依靠债务扩张实现货币发行的目的。借债方可以是政府，可以是企业，也可以是个人，只要拥有信用，就可以借债，就可以创造货币。只要全社会的整体信用还在扩张，借债规模还能持续扩大，那货币就可以持续的创造出来。

但是，请注意这个但是，人类社会现在已经丧失了信用扩张的能力，无论政府、企业还是个人，全都负债累累，不要说本金，连利息都还不起，适格借款人剧烈减少。没有了人借钱，于是连货币扩张都停滞了，全球经济因此陷入了增长不能的巨大困境，危机一触即发。

对于这个新时代的问题，亚当斯密当然不可能有任何思考。贵金属货币时代的那一整套货币发行理论，在今时今日并没有什么可借鉴的现实意义。

再接下来，斯密讲述了产业资本的积累过程。由于当时并没有出现真正的工业和金融业大资本家，所以斯密其实讲述的是大地主的形成过程。这些内容过时已久，不具备可读性。再接下来斯密讲述了古罗马的财政崩溃历史，还批判了当时流行的重商主义，也就是国家财政过于追求外贸顺差，反过来造成了广大国民的贫穷。

外贸顺差会反过来导致国民的普遍贫穷这一点很有意思。斯密在整本书中时不时就会提起这一点，反复强调。他的观点可以总结为：为了追求外贸顺差，就必须大量出口并遏制进口，太多商品运了出去，补充进来的太少。对一个国家来说，核心的财富从来都不是货币，即便是贵金属货币也不是真正的财富，财富只能是那些用于出口的真正可吃可用的商品。长此以往，奉行顺差为王的国家，其国内的物价必将会飙升，食品服装等核心消费品，必然会大幅高于其它国家。这个国家的底层国民长期承受高价的生活必需品，难以积累财富，因此必然导致普遍的贫穷。

亚当斯密在1776年就精准的预测了我们现在的情况，对此我十分佩服。

再接下来亚当斯密使用了商品的自然价格（价值）与市场价格的概念，市场价格围绕自然价格而波动，这就是价值与价格理论了。当然了，在斯密的年代，他无从理解的商品的绝对过剩，以及随之而来的经济危机，所以斯密斩钉截铁，商品的市场价格可以长期保持高于其自然价值。对这些内容我们看看就好，历史的局限性在每个人身上都存在。

接下来是各类主题类的章节。

斯密讲述了工资——全社会工人工资的增长依赖的全国经济的增长性，经济丧失了增长性，工资也会丧失增长性。

讲述了企业家的利润率会跟随国家借款利率而变化。

讲述各不同行业之间工资及企业利润率差异的原因，无非是行业风险与技术水平的差异。

讲述欧洲各国不同的产业治理和税收制度带来的各产业的此消彼长——老百姓当然会涌向更好挣钱的行业。

用了半本书的内容讲地租，其实讲的是农业改良，在当时英国的农业革命刚刚开始，对农业生产技术的改良方兴未艾。

简单粗暴的区分了全社会财富的种类，提出了流动资产与固定资产的概念，有趣之处在于斯密非常鄙视住宅类资产，认为这类资产不能创造新的财富。

对贷款类的经营活动做了一些分析，总结性意见是：贷款用于生产是可以的，用于消费是错误的！当时的斯密根本无法想象现在的信用卡贷款以及按揭贷款、各类消费贷款。

讲述了城市工商业的发展给农村带来的好处。

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痛骂重商主义。

对国家如何管理外贸提出了一下非常具体的建议，比如对某种鱼如何征税，今时今日看都看不懂，也不需要看懂。

对殖民地制度提出了严厉的批评。斯密认为所有的殖民地都无助于国民生活的整体提升和国家财富的积累，殖民地仅仅只对君主个人有利。

对游牧民族的组织能力做了一些分析，指出这种简单结构的民族极难达成内部团结，但是一旦形成团结，就会是农耕民族的噩梦。

在最后，斯密对财政如何更高效的花钱、征税和发债提了一些非常具体的建议，很多内容已经过时了几百年，看不懂是对的。只有一点值得说一下，斯密在骨子里反对发行政府债。如果他活在当下，估计能气死自己。

以上，就是国富论的全部内容。

这么说吧，这本书的绝大部分具体内容都已经过时。经济人这个概念现在被设定为全世界经济政策的基准与出发点，但也仅此而已。经济人如何博弈并做出选择，其实人类并不真正了解，也无法做出预判。譬如美联储到底是降息还是加息，才能引导资本进入实业？谁能说得清楚？所有的数据模型与分析都是瞎猜罢了。人类对于自身的了解极少，对经济人的博弈更加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判断，加息股市就一定会降？降息就会升？古典经济学的大部分内容，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与美好想象，事后总结确实头头是道，很多经验性的结论也很有趣。但是，古典经济学对经济趋势提前进行预判的话，也没有太高的准确性，并不比普通人基于常识做出的判断更准确。所以，也就是这样了。